十五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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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章
有道是冤家路更窄，來人算不得冤家，卻比之更難纏。
四年前歸墟會一試，結交的朋友贠朝算不清，麻煩倒是招來不少，眼前人便是其中一個。
面前的男子正是曾幾度敗於他手下的人，青伏山萬劍門的肖襄。空有一張裝腔作勢的俊臉，真正做起事來手段低劣上不得臺面，足以稱的上人模狗樣。
江湖人默認著“見面留一線，日後好相見”的規則，在比武時講究點到為止，但這都只存在於能掌控的時刻，真是急了眼誰還在乎這個。
昔日於演武臺上，這肖襄雖背靠萬劍門這個大派，做事卻一點也不大方，反而因武功不濟，使得都是些陰招。
才擋掉對方暗中射來的毫毛銀針，贠朝被劃開一道口子的手臂逐漸麻木起來，人亦有些遲鈍，他怔怔地看過去，金燦燦的日光打在肖襄的劍身時竟泛出幽微藍光，許是劍刃上塗了什麽。還在楞神之際，肖襄支起身體，又是一招襲來。
萬劍門的劍法以快著稱，可肖襄這一式不知是因為身體已在強弩之末還是贠朝自我意識放緩，看起來竟教之前慢上許多。
來不及多想，未等人至身前，贠朝便率先出招，握著斬血劍一挑一勾，化去對方劍勢，擡腿便踢，情急下失了分寸，將人在大庭廣眾的目光中踹至臺下，再難起身。
就只這麽一回，他便叫人“惦記”上了。
再游歷時，若是碰上肖襄，前路定是困難重重，難纏得直逼贠朝要改道而行。
此刻再相見，肖襄比之四年前，更是意氣風發。他身後雖沒什麽人跟隨，但看一身繁覆的打扮，怎麽瞧也不再會是普通的弟子了。
時過境遷，江湖故人，總是會變的，只不過有人依舊上升，有人卻黯淡隕落。
肖襄見贠朝久久沈默，反而沈不住氣道：“怎麽，不認得了？”
贠朝不作聲，擡腳還是要走，對方卻再一次攔在面前。
“還真是禍害遺千年，我就知道江湖上的傳言不可信，你果然是沒死。”肖襄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，話中散發的惡意令人十分不適。
贠朝在後楊村中也受過明裏暗裏的嘲諷，甚至後來楊二帶著人汙蔑他打傷其兄弟，更是與村民向他擲石洩憤，可與面前的人比起來，村民的直白惡語遠遠比不得肖襄來得毒辣。
“犯下勾結魔教，殘殺同道這麽大的罪，如今還敢出現，可當真是仗著自己厲害天不怕地不怕。”肖襄邊說邊細細打量著贠朝，似乎還有所忌憚。贠朝當下得將手背在身後，不敢露出一點破綻。
四年不長，卻也不短，足夠一番天翻地覆，當年的勝負不一定便是今日的結果，贠朝自認他這幾年已在努力追趕，可隱於塵世後，少了與人切磋，同輩人的深淺便再難有所知。
此刻贠朝便如站海潮湧動的黑暗中，不可輕易踏出一步，貿然動手只會將自己陷入更危險的境地。
但他算漏了身邊最大的變數。
“小雲！你怎麽突然走——”聽到遙遙傳來的呼喊贠朝心底已道不妙，穆如清早不喊晚不喊，在這節骨眼上的叫喚反而給焦灼的氣氛更添一把火。
頃刻穆如清已至身旁，見兩人離得極近，肖襄又似是與贠朝相識，便立即向人詢問：“他是誰？”
“小雲？”肖襄咂摸著這一稱呼，歪頭時眉眼流出些許戲謔，“倒是叫的親密。”
贠朝：“你待怎樣？”
肖襄見贠朝終於開口，自然是要撿痛的說：“不怎麽樣，只是你師門上下竟還能允許你這種武林敗類茍活在世上，我們倒是不介意替你師父行一行教育之責……”
“你什麽意思。”肖襄用詞如此難堪，穆如清便是明白了對方來者不善，隨即五指撫上腰間劍柄，人也繃得緊如剛上好弦的彎弓，一觸即發。
“穆如清。”贠朝叫起穆如清的全名，暗中移步於少年身前，是保護，亦是不讓其輕舉妄動。
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，何況贠朝向來不是好欺負的人，可如今面對肖襄的挑釁，既不還嘴亦不動手，倒讓肖襄心中疑雲叢叢。
他好不容易抓住贠朝，便不願輕易放過，至於跟著來此的穆如清，也遭到了肖襄的戲弄：“不錯不錯，倒還知道給帶來的狗兒拴好繩。”
“肖襄！”贠朝喝了一聲。
“喲，我只不過說了他一句，你就生氣啦？”
“你當真是忘了自己才是當年那個被打到滿地找牙，只知搖尾乞憐的狗東西，忘心這麽強，我倒是不介意讓你想起來這些。”
被贠朝一語揭開昔日沈屙，肖襄原本含著笑意的臉色霎時變得怒氣沖沖。
穆如清腦筋一轉，便立即出聲附和：“原來是這樣，我道此人怎麽說話如此難聽，正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。”
“臭小子你又算是什麽東西！敢說你大爺我！”肖襄說話間已出了掌，只恨今日穿得規矩並未攜了劍來，唯有將怒氣灌註於掌心，未待掌至，洩出的真氣已令袖袍鼓鼓。
穆如清瞧見肖襄如此摧風弄雨的一掌倏忽便要落在胸前，慌忙中轉腕欲出劍，卻頓感肘部一麻，握劍的手沈了下去，帶著劍身已被贠朝按回了鞘內，於此千鈞一發之際，贠朝錯步擋在穆如清身前，出手便與肖襄纏鬥在一處。
兩人皆是長於用劍之人，單論近身功夫贠朝還要更強一些，可這幾年贠朝忙於生計，又經過一場傷痛，右手不便更是少了許多優勢。
此刻肖襄怒極氣極，出招時不論章法既快又狠，可贠朝卻只想盡快脫身，一時間竟是節節敗退，不多時已退至岸邊，身後水聲漸強，贠朝一剎分心便挨上一記。
這一擊正打在贠朝的右臂，他出招不從右側起，傷在此處本無什麽大事，可肖襄一擊得手更覺著事態不對，此後招招式式皆是朝他右側攻來。
遠處演武臺下的圍觀之人聽見此處響動，已有不少人轉而看起這更為有趣的臺下之戰，間或討論起二人，周遭雜聲傳來，又至贠朝興起胡思亂想，心中愈發煩悶。
只一個疏忽，贠朝的右手便落在了肖襄的掌中。
肖襄死死握著贠朝枯瘦的右手，大笑起來道：“好啊，我道你今日怎麽是這般模樣，見了我躲躲閃閃，想不到你竟已是個殘廢，就這還要教訓我，我倒要看看你個殘廢要怎麽動作！”
贠朝曾覺著殘破的右手已像是離他遠去，早成了一段死物，可如今被人捉住，還大聲宣揚他右手已廢的事實，直覺疼痛好似漲潮的江水，一浪蓋過一浪，已很久沒有知覺的指尖疼得發顫。
自覺已握住贠朝的命門，肖襄亦是暫時停手，咬牙切齒地道：“贠朝，我這就拿你去武林同道面前，讓他們瞧瞧你這等背叛之人的下場！”
他這話說得不假，對武林之人來說，斷手遠比送命來得更殘酷一些，更遑論贠朝此類從小上山學藝，苦心於一道者，此生若再也無法執劍，真不如一死來得痛快。
五指以無力的姿勢縮在一起，瞧在眼中是如此怪異且醜陋，贠朝的眼神只落在手上一瞬，便慌忙移開了目光。
“……不。”一個“不”字噎在喉嚨，贠朝這一聲不似回應，更像暗自嗚咽。
“他才不是！”伴隨如此一言，涼意正落在肖襄頸邊，原來他捉著贠朝的右手太過歡欣，滿腦皆是興奮，竟一時忘記防範周圍，穆如清正是在縫隙之中抽劍，此時薄刃再動便要取他性命。
“暗中偷襲算什麽本事——”肖襄大喝，正待理論，穆如清手中的劍便貼得更緊了些，將他後邊的話逼了回去。
穆如清沈下目光穩住劍刃，只冷冷地道：“松手。”
“師叔！肖師叔——”一個小個子口中嚷嚷著從人群中擠出，卻在瞧清了穆如清手中雪亮的劍刃時，驀得停駐了腳步。
聽見有人叫他，肖襄自覺來了幫手，又轉而笑道：“小子，我看你年輕不和你計較，但你不會也要學這殘廢，竟做些荒唐事吧？”說著他便將手抵上劍尖，想要移開一點。
“再說一遍，我要你的命！”穆如清再次聽到“殘廢”二字，殺意猛然暴漲，手下用力更是將肖襄的指尖劃破一道口子，鮮紅立即湧出。
淡淡的腥氣混合著潮意飄至贠朝的鼻腔中，令人不得不清醒。
“穆如清……”贠朝徐徐地喚他，艱澀吐出幾字：“放下劍……”
“小雲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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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道是冤家路更窄，來人算不得冤家，卻比之更難纏。
四年前歸墟會一試，結交的朋友贠朝算不清，麻煩倒是招來不少，眼前人便是其中一個。
面前的男子正是曾幾度敗於他手下的人，青伏山萬劍門的肖襄。空有一張裝腔作勢的俊臉，真正做起事來手段低劣上不得臺面，足以稱的上人模狗樣。
江湖人默認著“見面留一線，日後好相見”的規則，在比武時講究點到為止，但這都只存在於能掌控的時刻，真是急了眼誰還在乎這個。
昔日於演武臺上，這肖襄雖背靠萬劍門這個大派，做事卻一點也不大方，反而因武功不濟，使得都是些陰招。
才擋掉對方暗中射來的毫毛銀針，贠朝被劃開一道口子的手臂逐漸麻木起來，人亦有些遲鈍，他怔怔地看過去，金燦燦的日光打在肖襄的劍身時竟泛出幽微藍光，許是劍刃上塗了什麽。還在楞神之際，肖襄支起身體，又是一招襲來。
萬劍門的劍法以快著稱，可肖襄這一式不知是因為身體已在強弩之末還是贠朝自我意識放緩，看起來竟教之前慢上許多。
來不及多想，未等人至身前，贠朝便率先出招，握著斬血劍一挑一勾，化去對方劍勢，擡腿便踢，情急下失了分寸，將人在大庭廣眾的目光中踹至臺下，再難起身。
就只這麽一回，他便叫人“惦記”上了。
再游歷時，若是碰上肖襄，前路定是困難重重，難纏得直逼贠朝要改道而行。
此刻再相見，肖襄比之四年前，更是意氣風發。他身後雖沒什麽人跟隨，但看一身繁覆的打扮，怎麽瞧也不再會是普通的弟子了。
時過境遷，江湖故人，總是會變的，只不過有人依舊上升，有人卻黯淡隕落。
肖襄見贠朝久久沈默，反而沈不住氣道：“怎麽，不認得了？”
贠朝不作聲，擡腳還是要走，對方卻再一次攔在面前。
“還真是禍害遺千年，我就知道江湖上的傳言不可信，你果然是沒死。”肖襄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，話中散發的惡意令人十分不適。
贠朝在後楊村中也受過明裏暗裏的嘲諷，甚至後來楊二帶著人汙蔑他打傷其兄弟，更是與村民向他擲石洩憤，可與面前的人比起來，村民的直白惡語遠遠比不得肖襄來得毒辣。
“犯下勾結魔教，殘殺同道這麽大的罪，如今還敢出現，可當真是仗著自己厲害天不怕地不怕。”肖襄邊說邊細細打量著贠朝，似乎還有所忌憚。贠朝當下得將手背在身後，不敢露出一點破綻。
四年不長，卻也不短，足夠一番天翻地覆，當年的勝負不一定便是今日的結果，贠朝自認他這幾年已在努力追趕，可隱於塵世後，少了與人切磋，同輩人的深淺便再難有所知。
此刻贠朝便如站海潮湧動的黑暗中，不可輕易踏出一步，貿然動手只會將自己陷入更危險的境地。
但他算漏了身邊最大的變數。
“小雲！你怎麽突然走——”聽到遙遙傳來的呼喊贠朝心底已道不妙，穆如清早不喊晚不喊，在這節骨眼上的叫喚反而給焦灼的氣氛更添一把火。
頃刻穆如清已至身旁，見兩人離得極近，肖襄又似是與贠朝相識，便立即向人詢問：“他是誰？”
“小雲？”肖襄咂摸著這一稱呼，歪頭時眉眼流出些許戲謔，“倒是叫的親密。”
贠朝：“你待怎樣？”
肖襄見贠朝終於開口，自然是要撿痛的說：“不怎麽樣，只是你師門上下竟還能允許你這種武林敗類茍活在世上，我們倒是不介意替你師父行一行教育之責……”
“你什麽意思。”肖襄用詞如此難堪，穆如清便是明白了對方來者不善，隨即五指撫上腰間劍柄，人也繃得緊如剛上好弦的彎弓，一觸即發。
“穆如清。”贠朝叫起穆如清的全名，暗中移步於少年身前，是保護，亦是不讓其輕舉妄動。
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，何況贠朝向來不是好欺負的人，可如今面對肖襄的挑釁，既不還嘴亦不動手，倒讓肖襄心中疑雲叢叢。
他好不容易抓住贠朝，便不願輕易放過，至於跟著來此的穆如清，也遭到了肖襄的戲弄：“不錯不錯，倒還知道給帶來的狗兒拴好繩。”
“肖襄！”贠朝喝了一聲。
“喲，我只不過說了他一句，你就生氣啦？”
“你當真是忘了自己才是當年那個被打到滿地找牙，只知搖尾乞憐的狗東西，忘心這麽強，我倒是不介意讓你想起來這些。”
被贠朝一語揭開昔日沈屙，肖襄原本含著笑意的臉色霎時變得怒氣沖沖。
穆如清腦筋一轉，便立即出聲附和：“原來是這樣，我道此人怎麽說話如此難聽，正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。”
“臭小子你又算是什麽東西！敢說你大爺我！”肖襄說話間已出了掌，只恨今日穿得規矩並未攜了劍來，唯有將怒氣灌註於掌心，未待掌至，洩出的真氣已令袖袍鼓鼓。
穆如清瞧見肖襄如此摧風弄雨的一掌倏忽便要落在胸前，慌忙中轉腕欲出劍，卻頓感肘部一麻，握劍的手沈了下去，帶著劍身已被贠朝按回了鞘內，於此千鈞一發之際，贠朝錯步擋在穆如清身前，出手便與肖襄纏鬥在一處。
兩人皆是長於用劍之人，單論近身功夫贠朝還要更強一些，可這幾年贠朝忙於生計，又經過一場傷痛，右手不便更是少了許多優勢。
此刻肖襄怒極氣極，出招時不論章法既快又狠，可贠朝卻只想盡快脫身，一時間竟是節節敗退，不多時已退至岸邊，身後水聲漸強，贠朝一剎分心便挨上一記。
這一擊正打在贠朝的右臂，他出招不從右側起，傷在此處本無什麽大事，可肖襄一擊得手更覺著事態不對，此後招招式式皆是朝他右側攻來。
遠處演武臺下的圍觀之人聽見此處響動，已有不少人轉而看起這更為有趣的臺下之戰，間或討論起二人，周遭雜聲傳來，又至贠朝興起胡思亂想，心中愈發煩悶。
只一個疏忽，贠朝的右手便落在了肖襄的掌中。
肖襄死死握著贠朝枯瘦的右手，大笑起來道：“好啊，我道你今日怎麽是這般模樣，見了我躲躲閃閃，想不到你竟已是個殘廢，就這還要教訓我，我倒要看看你個殘廢要怎麽動作！”
贠朝曾覺著殘破的右手已像是離他遠去，早成了一段死物，可如今被人捉住，還大聲宣揚他右手已廢的事實，直覺疼痛好似漲潮的江水，一浪蓋過一浪，已很久沒有知覺的指尖疼得發顫。
自覺已握住贠朝的命門，肖襄亦是暫時停手，咬牙切齒地道：“贠朝，我這就拿你去武林同道面前，讓他們瞧瞧你這等背叛之人的下場！”
他這話說得不假，對武林之人來說，斷手遠比送命來得更殘酷一些，更遑論贠朝此類從小上山學藝，苦心於一道者，此生若再也無法執劍，真不如一死來得痛快。
五指以無力的姿勢縮在一起，瞧在眼中是如此怪異且醜陋，贠朝的眼神只落在手上一瞬，便慌忙移開了目光。
“……不。”一個“不”字噎在喉嚨，贠朝這一聲不似回應，更像暗自嗚咽。
“他才不是！”伴隨如此一言，涼意正落在肖襄頸邊，原來他捉著贠朝的右手太過歡欣，滿腦皆是興奮，竟一時忘記防範周圍，穆如清正是在縫隙之中抽劍，此時薄刃再動便要取他性命。
“暗中偷襲算什麽本事——”肖襄大喝，正待理論，穆如清手中的劍便貼得更緊了些，將他後邊的話逼了回去。
穆如清沈下目光穩住劍刃，只冷冷地道：“松手。”
“師叔！肖師叔——”一個小個子口中嚷嚷著從人群中擠出，卻在瞧清了穆如清手中雪亮的劍刃時，驀得停駐了腳步。
聽見有人叫他，肖襄自覺來了幫手，又轉而笑道：“小子，我看你年輕不和你計較，但你不會也要學這殘廢，竟做些荒唐事吧？”說著他便將手抵上劍尖，想要移開一點。
“再說一遍，我要你的命！”穆如清再次聽到“殘廢”二字，殺意猛然暴漲，手下用力更是將肖襄的指尖劃破一道口子，鮮紅立即湧出。
淡淡的腥氣混合著潮意飄至贠朝的鼻腔中，令人不得不清醒。
“穆如清……”贠朝徐徐地喚他，艱澀吐出幾字：“放下劍……”
“小雲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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